第120章 自由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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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我来告诉你答案!◎

为什么入赘?

这个问题卢尚武早在脑海里问过自己无数回。

在华国传统的观念里, 男娶、女嫁方为婚姻正统。

男子入赘女方,一般都是家贫娶不起媳妇,或者身有残疾。像卢尚武这种, 家中只有二个儿子、经济条件尚可、个高体健容貌英俊的, 正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同意入赘。

选择入赘, 卢尚武必须承担因此而带来的负面评价。

——丢男人的脸!

——对不起列祖列宗。

——连自己的姓都不要了, 死了没脸见先人。

这一切,卢尚武在决定入赘之前就已经想清楚,并且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。

有舍才有得,想要得到杨家的支持、改变自己的命运、摆脱母亲的控制, 那点闲言碎语,算得了什么?

正因为他有这样的认知, 所以老丈人杨卫安才会放心把女儿交给他。

因为身体原因, 罗县前任公安局局长杨卫安只有一个女儿杨巧珍,他是个传统的男人, 一心要找个肯入赘的女婿,为老杨家生一个孙子延续香火。

虽说他在罗县算得上是位高权重, 但想找一个合适的女婿, 还真不容易。

杨巧珍要找个外形出色、有文化的年少郎君;杨卫安希望对方聪明机灵、有上进心。可是,聪明、上进、有文化的英俊男儿千里挑一,哪怕家里穷点, 想嫁的姑娘一大堆, 哪里还轮得到杨巧珍捡漏?

一来二去的, 杨巧珍的婚姻大事便拖到了二十四岁。

那个年代流行早婚, 农村里女孩子大都十八、九岁订婚、结婚, 哪怕到了城里, 姑娘也多半二十、二十一岁就结婚了, 杨巧珍眼看着有再蹉跎下去怕是要成为老姑娘,心一横便将条件放低了一些。

——不计较文化水平,只要长得好看就行。

就这样,卢尚武入了杨巧珍的眼。

卢尚武十八岁进机械厂当钳工学徒,因为外形出色被厂里女工围观。他个子高大、唇红齿白、即使是穿着工装依然英挺阳光,一下班就会有姑娘们围上来送小礼物,让工友们羡慕嫉妒恨。

被姑娘们围绕的卢尚武目标很明确,他要找个县城工作、家里条件好、能帮他安排正式工作的女孩,因此接触了几个最后都没有成功。

到了杨巧珍,两人一拍即合。

杨卫安见了卢尚武,聊过之后发现小伙子虽然只有初中学历,但上进好学,有野心,也就忽视了他的初中学历,默认了他俩的关系。

杨卫安愿意栽培卢尚武,但条件是入赘,而且是那种非常正式的入赘。

相当于卢尚武“嫁”进杨家。

他与杨巧珍生下的孩子,必须姓杨。

孩子喊杨卫安“爷爷”,称卢家老太太孙友敏“外婆”。

卢尚武没有和家里人商量,答应了下来。

孙友敏当然不乐意,可是卢尚武在十六岁之后就变了一个人,事事先斩后奏。等她知道消息想要反对,杨家强势无比,一切已经来不及。

只是,她态度冷漠,与杨家基本不来往,就连小孙子她也很少带,卢、杨两家很少走动,关系并不算好。

卢尚武二十一岁入赘,到今年三十六岁,十五年的时光,他由初中学历的钳工学徒,登上罗县公安局局长的宝座,钱、权、名,样样皆有。旁人的嘲讽算什么?卢尚武觉得入赘是个明智的选择。

以前还能听到村里人一句两句酸话,可是等他大权力在手,县领导见了他都得礼让三分,走出去人人称羡,听到的只有夸奖、赞美与逢迎。

今天,坐在星市传唤室里,听到赵向晚说出这一句“入赘怎么了?不就是生了孩子得跟着老婆姓,这有什么关系呢?用一个姓,换一世的荣华富贵,值得!”,卢尚武仿佛回到一无所有的过去,刺耳至极!

卢尚武并没有动怒,而是冷静地看向赵向晚:“赵警官,我只当你是年少无知、口无遮拦,如果再说出这样带污辱性质的话,我会投诉。”

“投诉?”赵向晚丝毫不惧,与他目光相对,视线接触处,似有火光闪过,“这话,可不是我说的,是你母亲嘲讽之言。她告诉我们,你这个儿子,算是丢了。你大哥生了四朵金花,无人延续卢家香火,你却替杨家传了后,你母亲对你很失望。”

卢辉的眼神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悲凉。

“我母亲?你找她做什么。她这个人,自己的性命排第一,享受排第二,面子排第三,至于其他人,都不重要。延续卢家香火有什么要紧?她只是怕亲戚背后说闲话。”

卢辉的胸脯在剧烈地上下起伏,牙关紧咬,双手撑在桌面,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,显然被赵向晚成功刺激到。

【杀过人之后,我什么都不怕了!】

【她还想控制我?休想。】

【我妈这一辈子,就想把所有东西都控制在她手心里。谁要是老实、听话,谁就该被她剥削!奶奶死了,我爸死了,她把旁人都耗死了,又继续折磨我和我哥。】

【我入赘了,我摆脱了她,我终于离开了她。这小女警真可笑,她说我妈对我失望?哈哈,能够让我妈失望,那就对了!】

赵向晚的内心有一丝颤栗——卢辉的弱点,找到了!

如果说,卢辉真的希望摆脱他妈妈的控制,那为什么这么多年卢辉会纵容他妈妈打着他的旗号耀武扬威?

第一次在汽车站派出所见到孙友敏时,她嚣张地说过:你信不信我一个电话过去,卢局长就会派警察过来带走你?

卢辉为什么要听她的?为什么要任凭她继续指挥?

赵向晚曾经看过一篇文章,说你越是讨厌谁,终究会成为谁。为什么呢?

在心理学研究中,原生家庭,也就是一个人出生、成长的家庭的烙印非常深刻,通过父母对待长辈的态度、父母对自己说过的话、做过的饭,无声无息地影响着这个人的性格、行为。

卢尚武的内心憎恶母亲,可是孙友敏的说话方式、行为举止、处事模式,却早在他形成憎恶、试图摆脱之前,就深深地浸入了他的骨髓之中。

一经触发,立刻就会“有样学样”。

卢辉的心理弱点,便是控制。

他在模仿孙友敏的方式,控制他人;却也在不断反抗,试图摆脱孙友敏的控制。

雨夜杀人,是卢辉的第一次反抗。

进厂当学徒,是他的第二次反抗。

入赘杨家,改名卢辉,是他的第三次反抗。

一步一步,卢辉一直在试图走出原生家庭的束缚,逃脱孙友敏的控制。

那么,问题来了。

卢辉最渴望的是什么?

龚四喜最渴望的,是得到父母的肯定,因为他一直被忽视;

卢辉呢?

他这一生都被他人操控命运,他渴望的,是自由。

不只是身体的自由,不只是行为的自由,而是被尊重、被信任、被赞赏、被支持、被鼓励的选择的自由。

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,不被他人左右。

自己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,不被他人干扰。

找到了卢辉最渴望的东西,精准找到他的情绪按钮,就能让他悲、让他喜、让他愤怒,让他崩溃!

只是,这个过程会很艰难,极其耗费心神。

控制旁人情绪的同时,自己也会受到影响。

想到这里,赵向晚长长地吁了一口气,给自己倒了一杯茶,慢慢坐下。

高广强与周如兰看到赵向晚这么从容,也都放松下来,低头喝水。

只有卢辉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,情绪还沉浸在对母亲的憎恨之中。

【自私自利,眼里只有钱!奶奶大腿生疮,赤脚医生说要打青霉素,她舍不得花钱,就这样看着奶奶大腿溃烂而死。】

【爸生病,她逼着他下地干活,爸是活活累死的!】

【谁要是不听她的,她就一哭二闹三上吊。】

【第一胎是女儿,我说寄养在大哥家,她说什么?她说这丫头姓杨,转头就把她送人了……】

第一胎是女儿?

赵向晚轻啜一口热茶,抬头看向卢辉:“你和母亲关系如何?”

卢辉摇摇头,没有说什么。

赵向晚说:“我和你母亲孙友敏聊过两回,感觉是个非常强势的老太太,和她生活在一起,一定很累吧?”

卢辉点了点头,若有所思:“很累。”

赵向晚问:“既然累,为什么不离开?”

卢辉面上平静,内心却起了波澜:“我选择入赘,已是离开。”

赵向晚话锋一转:“既然离开,为什么还是处处受她影响?”

卢辉看着她:“我所有决定都是自己做,并没有受她影响。”

赵向晚说:“既然所有决定都是你做的,那为什么你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儿,你却要把遗弃?你即使摆脱你母亲,可是你的人生依然受人钳制、操控,只是这个操控你的人,由你母亲变成了你岳父。”

赵向晚的话,揭开了卢辉心底的伤疤。

【入赘前杨卫安就说过,一定要生孙子。这一点是死命令,我没有办法。】

【梅梅80年冬天出生,和我长得很像,那么漂亮的小脸,我也舍不得。虽然杨卫安说他有办法再弄一个准生证,但毕竟有计划生育政策在上面摆着,面子上还是得过得去。原本想着先把梅梅放在大哥家养着,将来再想办法接到我身边,谁知道我妈那么狠心!】

梅梅?

赵向晚脑中忽然冒出一张楚楚可怜的面孔来。

不会这么巧,被卢辉遗弃的女儿,是许嵩岭收养的女儿许珍梅吧?

周巧秀在孤儿院领养梅梅的时候,她已经五岁,小名就叫梅梅,星市孤儿院的院长说之所以叫这个名字,是因为襁褓上绣着梅花图案,还有一个“梅”字。

将记忆中许珍梅的模样与卢辉对比,赵向晚暗自点头。

许珍梅长得像卢辉,没错,但更像她奶奶、孙友敏。一样的小脸,一样的自私,一样的控制欲望强烈。

赵向晚几乎可以肯定,许珍梅就是卢辉与杨巧珍的第一个孩子。

卢辉的面孔抽搐了一下:“谁告诉我,我把女儿遗弃?”

赵向晚:“你妈听说你犯了事,迅速撇清自己,该说的、不该说的,她把你揭发得彻底而干净。”就是孙友敏亲口揭发儿子,说他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生了两胎,第一胎是女儿,却把她遗弃。

卢辉并没有意外母亲的绝情,但一颗心却**入了谷底。

被亲人揭发、背刺的感觉,非常糟糕。

【真不愧是我妈!】

【她还有脸说我遗弃梅梅?明明是她,是她把梅梅抱走丢掉!】

【梅梅生于冬天,窗外寒梅暗香袭来,所以我给她取名梅梅。我并不想丢掉女儿,小湾村那个时候还没有拆,离县城半个小时车程。放在老家抚养,看她也方便,多好。】

【偏偏我妈恨我入赘不听她的话,将一口恶气发泄在孩子身上,偷偷抱走丢在火车站。等我知道这件事,已经是三天以后。】

卢辉长叹一声,垂眸苦笑:“孩子被我妈丢弃在火车站,再也找不回来了。”

赵向晚追问:“为什么不找?”

卢辉抬起头:“你怎么知道我没找?我的第一个孩子被我妈扔在火车站,我找遍了罗县所有地方,问遍了所有人,可就是没找到!”

杨家人都忙着侍候坐月子的杨巧珍,没有人帮他找孩子。

孙友敏做了一回恶人,却正中杨家下怀。梅梅还没来得及上户口,杨家正好再生一个,又不违反计划生育政策。

唯一记挂梅梅的,反而是卢辉这个父亲。

赵向晚道:“我能帮你把女儿找回来,你信不信?”

卢辉一脸的不信。

赵向晚站起身:“你等一下。”

说罢,赵向晚起身离开。

传唤室里剩下的三个人,你看看我、我看看你,都不知道赵向晚要去干什么。

赵向晚直奔副局长办公室。

敲门等到回应之后,赵向晚推门进屋。

许嵩岭一看到是她,眉毛皱了起来:“你来干嘛?”

赵向晚雷厉风行,仿佛古代手执尚方宝剑的巡抚大臣,一路杀杀杀,却搞得朝中君臣很头痛。

许嵩岭今天一整天都在收拾赵向晚留下的、程序上的烂摊子,找省厅专管刑侦大案的彭厅长、一把手汪厅长汇报工作,又求着彭厅长与岳州地区公安部门协调,抽调人手立案侦查卢辉、龚有霖贪腐大案。

其间遇到无数阻力,从罗县到岳州区各领导层都有电话打过来,有说情的,有讲理的,也有发脾气批评他跨越程序胡乱瞎搞的,总之一句话,焦头烂额。

一抬头看到赵向晚进来,许嵩岭下意识地心脏一缩:又怎么了?

赵向晚听到他心声,有点过意不去。

不过她有正事,也来不及解释安抚,径直问:“师父,你那里有梅梅的照片吗?”

算一算,许珍梅今年应该快满十五岁了,正在读寄宿初中,初三。

许嵩岭一边拉抽屉找照片,一边问:“怎么了?”

赵向晚说:“我有可能找到了梅梅的亲生父母。”

许嵩岭拿照片的手僵在半空,半天才说:“你在搞什么鬼?”

不是正在查三村湾的案子吗?怎么突然就冒出这么个消息?梅梅一出生就被家人抛弃,送到星市孤儿院抚养,直到五岁才被许嵩岭、周巧秀收养。这么多年来,一点消息都没有,怎么今天赵向晚突然说找到梅梅的亲生父母?

赵向晚认真地看着许嵩岭:“师父,您见过罗县公安局局长卢辉没有?有没有发现他和梅梅长得很像?”

许嵩岭将照片交给赵向晚,眉毛拧成了一条线。

【梅梅的父亲是卢辉?】

【向晚从不诳语,多半是真的。】

【好好的,他为什么要把梅梅抛弃?】

赵向晚低头看一眼照片。这应该是梅梅暑假参加学校组织的夏令营时拍的,对着镜头比了个姿势,戴着宽边草帽,一袭白裙,飘然若仙。

赵向晚笑了:“这照片,绝了。”五官神态妥妥一个小号女版的卢辉。

许嵩岭将抽屉往里一推,忽然站了起来:“我跟你一起去见见那个卢局长。”

赵向晚道:“好,您去质问质问他,为什么生而不养,枉为人父!”

许嵩岭拿过她手中照片,瞪了她一眼:“要你教?”

师徒二人大步走回传唤室。

看到许嵩岭进来,高广强、周如兰一起站起身:“许局。”

许嵩岭示意他们坐下,走到卢辉面前,上下打量了他一眼,这才伸出手来:“你好,我是许嵩岭。”

握完手,知道对方是公安局长的卢辉终于感觉自己受了重视,正要开口说话,却被许嵩岭一句话打得措手不及:“你就是梅梅的亲生父亲?”

卢辉头有点晕,双手扶住桌边才稳住身形:“你,你什么意思?”

许嵩岭将照片放在桌上,推到卢辉眼前:“十年前,我与妻子周巧秀在星市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女孩,名叫梅梅,你看看,现在她快十五岁,读初三。”

卢辉低下头,愣愣地看着照片上笑容温柔、眉眼酷似自己的美丽少女。

【这是我的女儿?】

【被我妈丢在火车站的梅梅,怎么送到了星市的孤儿院?】

【长得真像我!儿子像我老丈人,完全找不到我的影子。可是梅梅,虽然我没有养过一天,却长得这么像我啊。】

“为什么要扔掉梅梅?”许嵩岭面孔黝黑,面容严肃,这么多年刑警大案侦破蕴养出一身正气,这一声质问直击卢辉心底,令他不由自主地心虚起来。

“我,我也不想的,是我妈自作主张。”

许嵩岭冷笑一声:“做父亲的人,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好,还谈什么做人!不要和我说什么你妈自作主张,你既然结婚生子,就已经是立了门户的男儿,受母亲所制,你还好意思说出口?”

赵向晚与周如兰对视一眼。

赵向晚心想:不愧是我师父,这一句话骂得好!

周如兰心想:果然是师徒,扎心的话都一样。

卢辉的气焰彻底被许嵩岭扑灭。

亲生的女儿被母亲扔掉,这是卢辉心底最隐秘的痛。

这代表他永远无法把控自己的人生。

虽然他这一辈子都在努力摆脱旁人对他的控制,但他却像一只困在蛛网里的小虫子一样,再挣扎也没有用。

女儿对卢辉而言,并不只是一个小生命,更代表着他一直奋力要摆脱的枷锁。

他虽然入赘,有了新的社会地位,有了更好的生活。

可是,他能为所欲为吗?

不能!

他的第一个孩子,那个长得像他的,花朵一样娇艳的女儿,不可能被杨家承认。

他送回村里,想让大哥帮他抚养,可是母亲却不同意,背着他悄悄扔掉。

此刻看到女儿的照片,面对将女儿抚养成人的许嵩岭,卢辉完全硬气不起来。

许嵩岭那一句“做父亲的人,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好,还谈什么做人!”让他的脸瞬间胀得通红。
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
嗫嚅了半天,卢辉也只说出两个重复的“我”字,没有一句完整的话语可以辩驳。

【我是个失败的人。】

【这一辈子,都没办法做自己想做的事。】

【连女儿都保护不了,我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。】

许嵩岭目光似电,紧紧盯着卢辉,厉声道:“为什么扔掉梅梅?”

卢辉没有说话。

许嵩岭脾气不太好,受不了卢辉这磨磨唧唧的模样,左手重重拍在桌上,发出“砰!”地一声。

梅梅的照片随着桌面的震动,移动了半寸。

许嵩岭指着照片:“看到了吗?我拍桌子,照片都会动。你堂堂七尺男儿,怎么半点反应都没有?”

许嵩岭停顿片刻,大声道:“我再问你一次,你捂着自己的良心,认真地回答我,为什么?为什么把梅梅扔掉?”

卢辉缓缓抬起头,面色惨白。

“许局长,你这一生,一定是快意恩仇、肆意洒脱吧?”

许嵩岭:“瞎说,穿上这身制服,谁敢说自己能快意恩仇、肆意洒脱?”他还不忘瞪了赵向晚一眼。

【快意恩仇、肆意洒脱,这八个字,送给你最合适!】

赵向晚摊开手:“您别看我,我也做不到这八个字。”

卢辉并不意外许嵩岭的答案:“至少,你的每一步选择,都是由自己决策,是不是?”

许嵩岭点头:“那当然。我喜欢当兵,就去当兵;我想当警察,就当警察;我喜欢巧秀,我就和她结婚;我想要孩子,可是巧秀身体不好生不出来,我们就一起去孤儿院领养一个。这些都是我的选择,我努力做好,对得起自己,对得起良心。”

卢辉的眼中满是羡慕:“可是,我和你不一样,我有一个充满控制欲、极度自私的母亲。”

“从小到大,我和我哥一切都得听她的。小的吃多少饭、穿什么衣,大到考多少分、交什么朋友,都必须听她的。如果不听她的话,她便会用那种冰冷的眼神看着你,把你当作空气一样地对待着。”

“哪有孩子不依恋妈妈呢?我和我哥被她教育得非常听话,按照她的要求,懂事、乖巧、不提过分的要求。我哥叫尚文,我叫尚武,可是村里、学校里的孩子给我们取的外号是什么,你知道吗?”

卢辉忽然笑了起来,笑声里一丝愉悦都没有。

“我哥叫卢大妞,我叫卢二妞。我俩从来不敢把衣服弄脏,不敢打着赤脚四处乱跑,不敢骂脏话,不敢在田野里打滚,因为我妈不让。”

说到这里,卢辉忽然站起身,面对着传唤室紧闭的门,做了个奇怪的动作。单膝微屈,双手下垂,仿佛古代奴仆见到主子一般,低眉敛目:“啊,我忘了介绍我母亲。她叫孙友敏,千金大小姐,祖上曾经三代翰林,要不是战火蔓延、世事变迁,她不会沦落到乡野之间,更不可能嫁给我爸这个农夫。”

这样的卢辉,整个人被一种深沉的悲哀笼罩着。

卢辉已经陷入一种急欲诉说的状态,根本不需要旁人引导,开始自说自话,仿佛这些话一直以来深深压在他的心底,今天终于找到倾诉的机会。

“我妈的控制欲,让我和我哥都喘不上气来。可是,她在面对我们家里每一个人的时候,自带一种高贵气质,颐指气使,让你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来,心甘情愿为她服务。我爸在她面前更是匍匐到了地底,每天宠着、哄着,就怕惹得大小姐不开心。”

许嵩岭听不下去了,打断他的话:“你已经三十六岁,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。”

卢辉摇头:“我也很想这样,我也不断努力。我不愿意婚事受她摆布,于是我选择入赘杨家;我不愿意孩子受她摆布,所以我让儿子姓杨,喊她外婆。我以为我越来越强大,可以让她俯首称臣……”

赵向晚往他心上戳了一把刀子:“入赘,意味着你在得到助力的同时,也必须受到杨家的控制,包括生男还是生女,包括命名权;你用一种控制,来摆脱你母亲的控制,借助的依然是外力,而不是你自己的力量。所以,到三十六岁了,你依然软弱、微小。”

软弱、微小?卢辉的心被扎了一刀,踉跄着退后几步。

许嵩岭站起身,扶住他的胳膊,引他坐回椅中:“卢局,我们都是警察,深知警察职责,惩恶扬善,而非助长恶、容忍恶。既然你母亲把你女儿扔掉,你为什么不训斥她,报警抓她?她这是遗弃罪,应该接受惩罚!”

卢辉摇头:“她是我妈,那孩子本来杨家也不肯要。如果告她,我在杨家该如何自处?那个时候我还在党校学习,没有工作、没有收入,一切仰仗我老丈人。”

许嵩岭一听,勃然大怒:“说这说那,不过就是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!你生下梅梅,却又嫌弃她是女儿。那我问你,为什么你不与你老丈人据理力争?你妻子是不是女儿?姓杨的为什么不把他女儿扔掉?啊?你为什么不争,你为什么不吵?!”

许嵩岭的话,成功让卢辉脸色一白,如受雷击。

对啊,女儿怎么了?

妻子杨巧珍也是女子,不是一样可以招赘生子?

如果非要再生一个儿子,大了不起就是不要公职,接受罚款嘛。老丈人杨卫安是公安局局长,难道他就没有其他办法可想?

杨卫安之所以选择不要梅梅,只不过是因为这样最简单省事罢了。

卢辉喃喃自语:“对啊,我为什么不争,我为什么吵?”

赵向晚慢悠悠地回答:“因为你内心软弱,因为你不敢反抗,因为你已经习惯顺从。”

这一回,卢辉没有反对赵向晚的话,而是呆坐在椅中,看向周如兰。

“周警官,你一定不能理解我这样的人吧?你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,不必你努力奋斗,就可以拥有一切。”

周如兰笑了起来:“怎么可能?像我这样的人,一样也要努力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。也许你想要的是权势,可是这些对我而言并不重要。我想要的,是像我父亲一样,成为一个好警察。我从来不提父母的名字,一步步从基层做起,就是怕被人特殊对待。我想让别人说:苗慧和周江勇有这样的女儿,真光荣。而不是听到别人说,啊,要不是因为她的父母,她什么都不是!”

卢辉大受震撼。

【原来,我想要的东西,对她并不重要。】

【有背景却不肯用,有可以借助的力量,她不要,偏偏还要靠自己。】

卢辉再看着高广强:“高警官,那你呢?你是自由的吗?”

高广强的目光里满是生活的智慧:“人活一世,哪里可能有真正的自由,不都得为外物所累?有的为名,有的为利,有的为情,有的为父母子女,不管是为什么,只要是自己选择的,那就不要后悔。”

此刻的卢辉,正处于人生最迷茫的时期。

他拼尽全力,想要摆脱母亲的控制,到头来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。

他想通过结拜来获得朋友的帮助,可是朋友却逼他杀了人;

他想通过进城入赘来获得杨家的支持,可是杨家却让他丢弃女儿;

哪怕他改名卢辉,哪怕他现在与母亲分隔两处,哪怕他现在当上公安局局长,他的内心从来都没有成长,也没有变得强大,依然是那个被人嘲笑的、不敢反抗母亲的“卢二妞”。

卢辉双手交叉,紧紧将自己环抱,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汲取到力量。

他忽然抬起头,看着许嵩岭:“梅梅,她好吗?”

许嵩岭没隐瞒:“我们后来生了一个女儿,梅梅很嫉妒,但并没有表现出来。四年前吧,她找了个机会把妹妹丢弃,妹妹差点被拐走,当时这事闹得挺大,全局上下帮我找孩子,幸好向晚帮忙才把妹妹找回来。”

卢辉忽然笑了,笑容悲喜莫辨。

【呵呵,嫉妒、独占欲强烈。】

【真不愧是我妈的嫡亲孙女!】

他怔怔地看着许嵩岭:“抱歉,给你添麻烦了。”

许嵩岭是个直脾气:“的确麻烦。”

自从发现许珍梅擅长伪装柔弱、内在却胆大心黑之后,许嵩岭对怎么处理父女关系,绞尽了脑汁。

被人抛弃、缺乏安全感、容易采取极端手段,这样的孩子,应该给予她最多的爱,对她进行正确善恶观的引导——这是心理医生给出的建议。

为此,一方面许嵩岭与周巧秀将梅梅送到寄宿学校,将她与妹妹分隔开来,避免产生嫉妒情绪,另一方面,他们也没有放弃对她的教育。

最终梅梅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,许嵩岭并没有把握,但至少现在,梅梅坦然接受了被抛弃、被收养的事实,也感谢养父母的宽容与爱。

卢辉听许嵩岭唠唠叨叨讲完许珍梅的故事之后,内心五味杂陈。

他一个亲生父亲,残忍把女儿抛弃;

许嵩岭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父亲,却为女儿的成长、教育殚精竭虑。

卢辉问:“为什么?”

许嵩岭反问:“什么为什么?”

卢辉问:“如果说,你以前没有孩子,这么对待养女我能够理解;可是你后来有了自己的孩子,干嘛还要付出这么多精力来教育她走正道?”

许嵩岭看着卢辉:“对你而言,这世上所有人都是自私自利只为自己的吗?”

卢辉:“难道不是吗?”

许嵩岭皱起眉毛,严肃地责问:“责任呢?道德呢?公道呢?这些,你都丢掉了吗?”

许嵩岭声音虽不大,气势却很足,卢辉这一刹那如受重击,呆怔出神。

许嵩岭厉声道:“你为什么会坐在这里?”

卢辉没有说话。

许嵩岭站起身来,从赵向晚手中拿过那一迭子资料,狠狠地摔在桌上:“看清楚了!这都是你的罪证!贪污、受贿、行贿、党同伐异,指使龚有霖等人为地下赌场、私娼窝点、妇女儿童拐卖提供保护,你这个公安局长,做得可真是连我都替你脸红!”

卢辉内心翻江倒海。

【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呢?】

【因为要摆脱控制,所以我要借助外力。】

【可是却发现自己再一次被其他力量所控制。】

许嵩岭不像赵向晚那样,一步一步引对方露出破绽,然后再雷霆一击。

他是大开大阖的选手,审讯之时向来重拳出击。

一旦拿出证据,许嵩岭便绝不容情。

“你还有脸说麻烦我?你的女儿,你生的女儿,好意思麻烦我?”

“为什么生而不养?”

“为什么不敢抗争?”

“为什么永远摆脱不了别人的控制?”

“我来告诉你答案!”

许嵩岭骂得这里,陡然收住,居高临下,似猛虎出山,双目中燃着怒火。

“你的内心,根本没有放进去一星半点能够让你成长起来、日益强大的品质!”

“肩上有责任,我们才会负重前行,所以脚步才会越来越沉、越来越稳。”

“心中有善恶,我们才知道什么是对的,什么是错的。所以才敢面对恶人、恶事,勇敢地抗争。”

“头上有道德,我们才会心存敬畏,才会对自己的行为进行约束。己身正,不令而行!”

“这些你都没有,怎么可能真正强大!怎么可能真正自由?!”

这一刻,许嵩岭气场强大无比,压得卢辉喘不上气来。

许嵩岭大吼一声:“老实交代、清白做人!这是你唯一的选择,也是唯一能够让你强大起来,让你有脸面对梅梅,勇敢告诉她你是她爸爸的选择!”

悔恨的泪水,顺着卢辉的面颊滑落:“我交代,我坦白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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